除夕夜里金陵下了一场大雪，偌大的沈家老宅像是被雪覆盖下的中式庄园，可里面早已是破败不堪。
且先不说院子，就连正厅门外的雪都不曾有人打扫，院中的汽车上落得满是白雪，在某些人眼里这是美景，落到大夫人眼中便成了蚀骨透心的讽刺。
沈家自从沈国山死后，日子便陡然从山巅跌落谷底，丝毫没有缓冲的机会。
原本指着沈国山会留下什么钱财，可是当年跟奉系张家的那场仗已经将沈家的钱全都搭进去了，她手中的私房钱也全贴补在了沈钰在大上海的那次竞拍中。
如今偌大的沈家已没有什么可以卖的东西，四处凋敝，就连院子里的腊梅今年都没开花，过除夕家中已是空空如也，宅子里的佣人全都辞退了，现在住在这里的除了那对母子，还有赵佳如。
她留在这里，一是因为沈钰死缠烂打说会对她好，而且她看着沈钰生得也不赖，最主要还是因为她感觉这个大夫人手里还会有些私房钱。
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，等到最后这么大的房子迟早是他们俩的，所以便跟着沈钰在沈家老宅过活。
除夕夜里要吃年夜饭，赵佳如睡了一下午，这才有精神起床，沈钰最近染上了赌瘾，天天早出晚归不见人影，大夫人在门口正盼着儿子回来，就赶上赵佳如从房间里走出来。
赵佳如出来伸了个懒腰，瞥了一眼，她也一样看不上这个大夫人，家中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，身边连个服侍的小丫头都用不起，还在摆着一副富家太太的架子，时不时地就提起她过去如何如何。
赵佳如若不是看在这房子现在还是她的，早就跟她翻脸不干了。
赵佳如扭着纤腰走到门口，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句：“今儿个过年，都除夕夜了，你儿子怎得还不回来，我这浑身睡乏了，要不你去赌场里看看？”
赵佳如知道沈钰这几日都是去赌钱，但是沈钰再三嘱咐此事不要让大夫人知道，但赵佳如看不惯她摆出的那副看不起人的架子，故意在这样的日子气她一气。
“你，你说什么？”
大夫人这一口气险些没上来，伸手抚着胸口，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几步。
“我刚才说的话您听得还不清楚吗？我说你儿子沈钰，去赌钱了，你若是担心这么久还不回来，可以自己去看看。”
赵佳如故意挑高了声音，让她听得刺耳。
大夫人将怀疑的目光看向她，可赵佳如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。
“你爱信不信，反正我们两个新人也没什么钱花，手里有那碎银几两若不去赌一赌，又怎能活得下去，比不得您，有这样的大宅子傍身，现在两个佣人都用不起。”
赵佳如的话就像是一根一根地刺扎在她的心上。
“家中没有佣人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丧门星，我们钰儿跟你在一起后，就没有好事，反倒有底气在这里讽刺我。”
恶狠狠地看向这个来路不明且水性杨花的女人，举手投足没有一丝的端庄之气，皆是那些个狐媚子的模样。
两人一说话便是针锋相对，片刻难宁，索性谁都不言语，沈家大宅突然冷清，原先人多时没发现这样冷，现在空旷的大宅院只有这两个女人，剩下空空如也。
刚下过雪，一阵冷风顺着敞开的门吹进来，不由得让人打了个寒战。
大夫人感觉在这个房子里同她待着便翻着胃的恶心，迈出大宅正厅的门口，想出去吹吹冷风。
不知不觉地就向前走，这大宅子她前半生在里面过得如履薄冰，最后将那个女人斗死了，连带着将她的儿子一并赶了出去。
这里成了她一个人的家，当年的沈夫人风头无两，但也不过是为了娘家在沈国山的庇佑下能够过得安稳。
可到头来，这面子挣来了，沈家倒台时她娘家无一人帮扶，弟弟弟妹都当她这个大姐死了一般，从此再无依靠。
不知不觉踏出了大门，沈家大宅一眼望不全，外面北风阵阵，吹进衣服里，大夫人这眼中迎着风，落下几滴清泪。
“我如今竟落到如今地步，呵呵。”
她顺着路不知道走了多远，就看前面有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，像是喝醉酒的人，在大声吵嚷叫骂。
“你他妈得起来呀！”
就见其中一个男人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，但是没见人动，身边的男人接着说道：“你他妈的还真以为装死有用啊，刚打了脑袋几下就学会装死，没有你老子千分之一的难耐！”
男人说起话来舌头都硬了，大夫人在远处听着声音就好像是醉酒，不知为何她这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安，裹紧了身上的狐皮袄子，上前跑了两步，大声喊道：“你们是什么人？”
正好她背后有一幢人家灯光照着，那几个醉鬼一台都忽然看清了她的脸，这一眼，连酒都醒了一半，互相推了推彼此。
“快跑！”
他们认得沈家的大夫人，也认识这位沈家的大少爷，沈钰在赌场里管他们借了几百两的银子，没钱还，本想要在他回家的路上吓吓他，但是人倒地上了，这巧遇上沈家大夫人，一众人惊慌，撒腿就跑。
等到大夫人到了跟前，一低头发现这是她的儿子。雪白的地面上，沁满了鲜红的血液，在月光下刺眼得像是红日灼灼。
“钰儿，钰儿你醒醒。”
她蹲下身子叫沈钰，伸手摸着沈钰的脸，但是整个人没有丝毫的动静，不管怎么叫都没反应。
“娘在这里，你说句话啊，钰儿！”
大夫人抖动着食指，慢慢地放到沈钰的鼻尖，不知是寒风冻得手一直抖还是心中害怕。
没有鼻息！
“钰儿，你说说话啊，娘在这呢，老二走了，你要陪着娘啊。”
大夫人坐在上，抱着沈钰的头，手心上碰到了全都是血。
“啊！——”
她看着自己的儿子闭着双眼，身体都有些僵硬了，只觉得有一股气涌到心口，“哗”吐出了一口血来。
